从题目就可以得知,鲁迅先生这篇文章想讲“魏晋风度”,主体是“文章”,而“药与酒”是一个切入点。比如讲曹操时他说:“曹操要禁酒,说酒可以亡国,非禁不可,孔融又反对他,说也有以女人亡国的,何以不禁婚姻?”“其实曹操也是喝酒的。我们看他的‘何以解忧?惟有杜康’的诗句,就可以知道。为什么他的行为会和议论矛盾呢?此无他,因曹操是个办事人,所以不得不这样做;孔融是旁观的人,所以容易说些自由话。”所以酒是一个切入点,就把曹操和孔融一个“在朝”一个“在野”的形象展现出来了。

《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》一文是一篇鲁迅先生的演讲记录,这篇文章有名之处在于,反映了鲁迅先生在文学史领域研究的思路。我们都知道鲁迅先生是文学领域的全才,能写散文、杂文、小说、诗,还能翻译外国作品,还写出了《中国小说史略》这种文学史领域划时代性的文章。所以鲁迅先生的研究方法很有我们学习的价值。

“药”同样也是一个切入点,比如他讲何晏时:“第一,他喜欢空谈,是空谈的祖师;第二,他喜欢吃药,是吃药的祖师。此外,他也喜欢谈名理。他身子不好,因此不能不服药。他吃的不是寻常的药,是一种名叫“五石散”的药。”喜欢空谈,以及吃没用的药,这就是魏晋风度的一个横切面。

以上仅仅是举了两个例子,鲁迅先生还用这种思路剖析了整个魏晋文学史。他这篇文章引人入胜之处就在于,对文人心态的分析和时代精神的透视。从文人对酒与药的态度,据此进一步透视一个时代的文学精神。鲁迅先生在文章中指出:居乱世尚刑名立严法,为治世反清流斥执拗,遂促成文章清峻、通脱的风格。

建安年间曹操雄才伟略,社会还有上升的空间,所以还能“何以解忧,唯有杜康”,文章风格苍凉雄厚,“曹操本身,也是一个改造文章的祖师”。等到了晋朝,司马家因为得国不正,用严刑峻法对待不服从朝廷的“名士”,所以不仅仅要喝酒,还要“嗑药”来解忧了。文章风格也变得求玄求虚,甚至离世归隐。

按照鲁迅先生这篇文章的思路,“酒”是一个能够展示历史与文化侧面的符号。比如盛唐年间,酒与最璀璨的文学——唐诗,就密不可分。李白这样的诗仙,自身一个符号就是酒,我们能够耳熟能详的:

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。

岑夫子,丹丘生,将进酒,君莫停。

两人对酌山花开,一杯一杯复一杯。

可以看出来,魏晋的酒是愁酒、苦情之酒、摆脱现实之酒;李白的酒是乐酒、豪放之酒、浪漫主义之酒。这就是历史发展的一个剖面:魏晋期间天下大乱、五胡乱华,士大夫们虽然可以有一个优越的生活,但是终究要受大局势的影响,有些人忧心忡忡,有些人借药与酒脱离现实;而盛唐蒸蒸日上、朝气蓬勃,那些大诗人们的酒不是用来逃避现实了,而是用来激发灵感、享受生活、与朋友享乐的存在。

但是曾经的“酒”有一个鲜明的特点,是属于士大夫阶层的。因为毕竟酒是用粮食制成的,想走进普通老百姓们的日常生活必须要靠生产力的发展。宋代以来,随着商业的繁荣与城市的聚集,形成了多姿多彩的“市民文化”,而酒同样是这一文化的重要剖面。

以大家耳熟能详的《水浒传》为例:鲁智深为什么被赶到东京大相国寺?因为酗酒误事。所以鲁智深在这里倒拔垂杨柳,还结识了林冲,引发后续一段故事。

武松景阳冈打虎之前,也是借了“三碗不过岗”的酒气,从此成为了阳谷县的英雄,当上了都头,改变了人生轨迹。

宋江,在浔阳楼上自饮自酌,喝醉了之后题反诗“敢笑黄巢不丈夫”,从此掀开了轰轰烈烈的江州故事线。

在《水浒传》中,酒的种类也是五花八门、异彩纷呈,我们来看小说中的描写——

酒家道:“我这酒,叫做‘透瓶香’;又唤作‘出门倒’,初入口时,醇浓好吃,少刻时便倒。”(第二十二回横海郡柴进留宾 景阳冈武松打虎)

那汉道:“我那青花瓮酒在那里?”(第三十一回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)

酒保取过两樽“玉壶春”酒,──此是江州有名的上色好酒──开了泥头。(第三十六回及时雨会神行太保黑旋风斗浪里白条)

少时,一托盘托上楼来,一樽蓝桥风月美酒,摆下菜蔬时新果品按酒。(第三十八回浔阳楼宋江吟反诗梁山泊戴宗传假信)

看看这些酒的名字:透瓶香、青花瓮、玉壶春、蓝桥风月,就是宋代以来丰富多彩市民文化的一个缩影。也正是从宋代开始,“酒文化”开始走入市民的生活。

不过现在的研究普遍认为:施耐庵所写作的市民生活,其实是元明期间的生活,只不过水浒的故事发生在宋代。这个时候封建社会进入了晚期,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与时代的进步,封建社会各方各面都已经进入了成熟、完备与整合的时期,等到了曹雪芹写《红楼梦》的时候,就已经是盛极而衰。

魏晋的酒是苦酒,盛唐的酒是乐酒,元明的酒已经成了生活中的酒、市民中的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