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作家名片】
毛克强，男，宜宾学院教授，已退休。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，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，四川省写作学会副会长。已发表论文100余篇，出版学术著作7部，出版《酒文化意趣》和主编出版《南溪历史文化丛书》。
【“酒话连篇”之一】
中华民族五千多年的古代文明史，前启于炎、黄二帝，后迄于清王朝终寝。在浩如烟海的文字记载的史料中，司马迁的《史记》，被称为正史之首。一代史学巨擘开创的纪传体史书，成为历代史家沿用的体裁，给后人留下了无限珍贵的史料，也留下了无数精彩的人物和故事。 翻开《史记》，你会感觉到字里行间最冲的就是杀气和酒气。杀气自不必说，司马迁是受宫刑后愤而作史，书中涉及杀戮的字眼多得无法统计，一部《史记》那是作者的血泪写成。梳理《史记》以及后来的《二十四史》，会发现酒也是杀人的凶器之一。酒其实不是罪恶的，酒是个悖反的怪圈，一面是恶鬼，一面却是弥勒佛。所以我们要说史书中的酒气也很冲，不亚于《水浒》中描写的鲁智深喝了酒三拳打死镇关西，武松醉酒打死景阳冈猛虎。 酒是一种烈性液体，也是一个意蕴无穷的文化符号。诗人北岛在《饮酒记》中说：“酒文化因种族而异，一个中国隐士和一个法国贵族对酒的看法会完全不同。当酒融入血液，阳光、土壤、果实统统会转换成文化密码。”从《史记》到《二十四史》，梳理历史上的酒人酒事，会发现酒融入了民族的血液、融入了历史的长河，转换成寓意无穷的文化密码。 中国的酒，妙就妙在古人从造字到释义，都不是从自然科学的角度，而是从文化的维度来诠释酒的。《说文解字》上说：酒，就也，所以就人性之善恶。从水，从酉，酉亦声。一曰造也，吉凶所造也。古者仪狄作酒醪，禹尝之而美，遂疏仪狄。杜康作黍酒。喝酒可以见出人性之善恶，可以造出吉凶之事。我们今天八项规定禁止公款吃喝，你看早在几千年前的大禹，早就慧眼识酒，认为这美酒虽好，滥之却会扰乱朝纲，直至亡国，所以禁止宫廷饮酒，并疏远了献酒邀功的小人。果不其然，《史记》上第一个记载的酒人酒事，就是商纣王“好酒淫乐，嬖于妇人”，“以酒为池，悬肉为林，使男女裸，相逐其间，为长夜之饮”。 “酒池肉林”惹得百姓怨怼，诸侯叛离，商纣王很快丢了江山，殷灭商兴。难怪葛洪在《酒戒》中说：“君子以之败德，小人以之速罪，耽之惑之甚少不及祸。”这是指酒所蕴含的人的品德的文化密码。一场鸿门宴，成为酒场阴谋的代名词；不管在官场、市场、战场还是情场，酒都能长袖善舞，或阴险或直白，或媚态或多情；女人一杯可取江山，壮士一杯可饮匈奴血。解读酒的文化密码，不亚于品上一杯茅台老酒，喝上一壶二锅头。 在文人眼中，酒叫“曲生、曲秀才”，明朝清雪居士有“曲生真吾友，相伴素琴前”的诗句；清朝北轩主人有“春林剩有山和尚，旅馆难忘曲秀才”的诗句。 在怀愁心忧的人眼中，酒叫“欢伯、忘忧物”，汉代的焦延寿《易林·坎之兑》就有：“酒为欢伯，除忧来乐”。宋朝杨万里有“贫难聘欢伯”的诗句。这个别名，说明了酒具有使人兴奋、欢乐，而忘记忧愁的功能。晋代陶渊明在《饮酒》诗中写道：“泛此忘忧物，远我遗世情”。曹操也说：“何以解忧，唯有杜康。”饮酒能让人忘记忧愁，远离尘世，除去人间烦恼。 在商人和官宦眼里，酒叫“天禄”，《汉书·食货志》：“酒者，天子之美禄，帝王所以颐养天下，享祀祈福，扶衰养疾。”皇帝赏赐，往往用酒，所以是天子所赐之禄。 在性狂不羁的人眼里，酒叫“狂药”，唐朝李群玉《索曲送酒》：“帘外春风正落梅，须求狂药解愁回”。饮酒可乱性，使人迷狂，所以借酒发狂、发疯，就使人忘掉烦恼忧愁。 在排兵布阵的人眼里，酒叫“酒兵”，古人云：酒犹兵也。唐朝张彦谦《无题》：“忆别悠悠岁月长，酒兵无计敌愁肠。”酒可敌兵，《水浒》中智取生辰纲就是以酒当兵的实例。 此外，酒又叫做迷魂汤、杯中物、钓诗钩、春、浆、玉液、绿蚁、绿醹、白堕、壶觞、清圣等数十种称谓。
酒性热烈，又有火的特质，所以古希腊就有了酒神，古希腊人就推崇酒神精神。古希腊的酒神是狄俄尼索斯，古罗马的酒神是巴克斯。狄俄尼索斯是酒神，他是宙斯和塞墨勒的儿子。当他的妈妈被宙斯的璀璨之焰烧死时，他还只是个孤弱的婴儿。他的父亲将他寄托在山中仙子们那里，他们精心地哺育他长大。在森林之神西莱娜斯的辅导下，他掌握了有关自然的所有秘密以及酒的历史。他乘坐着他那辆由野兽驾驶的四轮车到处游荡。据说他曾到过印度和埃塞俄比亚。他走到哪儿，乐声、歌声、狂饮就跟到哪儿。他的侍从们，被称为酒神的信徒。他在漫游的旅途中，教会了当地的土著民酿酒的方法，帮助他们摆脱了贫困，所以被人们尊为酒神。 酒神精神，是哲学家尼采倡导的，他认为古希腊的悲剧艺术，起源于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，日神阿波罗，酒神狄俄尼索斯带给人类的是欢乐、热情如火和狂放，所以酒神精神就是追求欢乐、奔放和热情的精神。 中国的酒神精神，以道家学说为精髓。庄子在《渔父》篇中就说过：“饮酒则欢乐。饮酒以乐为主，真在内者，神动于外，是以贵真也。”中国人饮酒，追求一种真性情的自由流露。欢乐时要饮酒，苦闷抑郁纠结时更要饮酒，这就和古希腊的酒神精神有所不同。这就是文化的差异，中国的主流文化是儒家文化，儒家不禁酒，但是儒家文化对饮酒是节制的、有规范约束的，孔子就说过：“饮酒无量，不及乱。”而在道家文化里，往往是借酒消愁，只有在醉酒的状态，才是真性情、真自由的无拘无束的狂放状态。 在古代酒文化里，酒通天地、祭鬼神、礼遇八方、汇通三教九流。宋代朱翼中《北山酒经》说得好：“大哉！酒之于世也。礼天地，事鬼神，乡射之饮，‘鹿鸣’之歌，宾主百拜，左右秩序。上至缙绅，下逮闾里，诗人墨客，渔父樵夫，无一可缺也。” 酒可以通天地。酒的灵气，可以通天地之灵气，自古以来，上至帝王，下至百姓，祭天祭地，祈求天地福佑，都离不了酒作为祭礼。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就记载：“二十八年……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。乃遂上泰山，立石，封，祠祀。下，风雨暴至，休于树下，因封其树为五大夫。”封禅实际上是祭天，张宴在《集解》中说，“天高不可及，于泰山上立封禅而祭之，翼近神灵也”。在泰山上积土堆，意味更接近天，用于祭天的祭坛。祭天，就要用酒、用祭品等来履行仪式。 酒可以通人脉。祭祖先，结拜兄弟，通义气、交朋友，都离不开酒。 酒可以通婚姻。酒在婚姻的整个过程中，都是不可少的媒介。相亲要有酒，送彩礼订婚要有酒，婚礼上更离不开酒。婚礼上，新郎新娘要喝交杯酒，意味着心口合一、百年和好。 酒通政治。两国交好，政通人和，国家大典等等国家大事要用酒庆贺。而国破家亡，吏治腐败也往往是酒惹的祸。 酒通经济。酒的繁荣，与国家的发展和经济繁荣兴旺相关；酒自身也会给社会创造经济财富，同时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。 酒通军事。战士出征要喝壮行酒，胜利归来要喝庆功酒。军事上的计谋胜败，也往往用酒设计。 酒通文学。文人墨客，往往以酒为伴。李白等斗酒诗百篇，就是文人们趁着酒兴而文思泉涌的写照。 当然，酒也是邪恶之物。明朝末年的顾炎武在《日知录·酒禁》中就说到：“水为地险，酒为人险……水濡弱民，狎而玩之，故多死焉。酒之祸烈如火，而其亲人甚于水。有以人世尽天于酒而不觉也。” 所以，酒也水也，风情万种时，酒是柔情的水，但也是让人沉溺于中，慢性窒息的水；干柴烈火时，就并非水，而是燃油，是一触即爆的气体。酒的热烈，可以燃烧你的理智；酒的乙醇，可以让你糊涂至极。 于是奉劝诸君：喝酒不玩钱，喝酒不耍权，喝酒不近色，喝酒不开车，喝酒就喝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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